1984年秋,旬阳县博物馆接到县城大河南汉墓群发现古墓葬的消息,即派张沛、鲁继亨和我三人前往查看。当我们从两丈多深的墓坑里抢出一堆汉代陶器时,就发现其中有一只精美的铜壶,其上有“旬阳重七斤”的铭文,使我们热辣辣的双眼久久不能移开。
壶高24.4厘米,口径8.3厘米,腹围52.5厘米。圆口,高领,鼓腹,圈足,很像一个待产的少妇,虽将临产,神态却安详而华贵。左右腹侧各饰衔环一对,脖颈披饰大片蕉叶纹,自腹部至圈足又饰六道宽弦纹,各弦纹之间又饰蟠虺纹带,整个一个圆润丰盈、高贵异常的阴性生命体。“旬阳重七斤”篆书铭文,竖书二行,首行三字,第二行二字,字迹深重而清晰,显然是出“阁”以后嫁到郎手留下的印痕。
依铭文所示,每斤合为250克,比西汉前期满城汉墓14件有铭文铜器的实测平均数(1斤合244克)略大,又比西汉后期长安“上林”铜器群17件有铭文铜器的实测平均数(1斤合254克)略小,故被张沛先生断为西汉中期遗物。也就是说此壶原本是装酒之容器,因其有示重铭文,就在身份上发生了变化,成为一种量酒的衡器。使人想起宫女做了姨太大或礼仪小姐挂牌成了领班。总而言之,那时县馆草创,住房紧张,保险柜里几件最珍贵的文物皆锁在我宿办合一的小屋里,钥匙终日在我裤腰带上晃荡,每当省地专家来旬,馆长就在那棵古柏下喊小吴快把保险柜打开。我小心翼翼捧出几件珍品,任他们在放大镜下捏肥揣瘦,流连忘返。此壶自然为旬阳博物馆的建立大添了光彩,也成为我们炫耀旬阳的重要史据。
1991年初,陕西历史博物馆新馆落成在即,几位眼镜先生手把上级文书,到旬阳博物馆征集走了多件国家一、二级文物,尽管大家极不情愿,但终是小胳膊扭不过大腿,“旬阳重七斤”壶也未能“幸免”,我一时犹如情人迫嫁,黯然神伤。直到陕博开馆的第五个年头,我贼心不死地踏入陕博大门,在馆内陈列的37万余件珍贵文物中搜寻着往日的“相好”,居然在汉代铜器展柜上一眼就发现了我那“旬阳重七斤”铜壶,她风采依然,我恋情依旧,一时急忙紧锁了自己的双眼,可泛滥的泪水怎么也锁不住,只好放出深深的思恋之情,穿过高大的玻璃板,冒着触响报警器的危险,去与她神抱一团,短暂的生命“死亡”仿佛越过千年的历史风尘,生命在瞬间得到升华:打破闭锁就意味着开放,走出自我就意味着成功。
此时此地的“旬阳”二字,不再是汉江岸边弹丸之地的地理概念或历史概念,而是来自巴山越过秦岭面向陕西的一种大旬阳意识;此壶亦不再属于某方专有的物质形态,而成为更广泛意义上的公众精神财富。她说明愈是公众财富,就愈有旬阳价值;这如同陕西要走向世界,人类要走向太空一样,谁先割舍了历史的自恋情结,又迈出了历史的个性步伐,并且升华了历史共鉴的大境界,谁就会捷足先登。
面对陕博典雅凝重的唐风建筑群,我将告别旧意识中的“旬阳重七斤”铜壶,眼泪再一次涌出,心中默然歌唱:“只要你过得比我好,我就会迎风去追潮;只要你发展比我快,我将打破枷锁去热爱……”
陕博啊,但愿您能包容我的莽撞,让我在您另一个10周年纪念日看见您把陕西五千年的历史载入人类的先锋潮头。